wb:@·宵·

【翻译】PP官方外传小说 GENESIS 之 犯罪系数 第一部

(其实周六凌晨就翻译完了,不过这两天刚好都在外面,所以现在才发……今天晚上会发第五章,然后第一部就完结了,第二部过两个星期会开始更)


4(下)




「——你老实说,有多大概率」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焦急。承载着金子室长巨躯的椅子吱呀吱呀地作响。因为他在使劲抖腿。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十成啊」八寻坐在会议室的长桌上,俯视着金子。「――你要是担心的话,那就99%吧。不管怎么说,也得到了亚伯拉罕·贝克汉姆潜伏在那个医疗设施遗迹中的证言」


「提供信息的是废弃区域的居民吧,真能相信吗。这之前也有犯人们逃到那里无法追捕的例子哦」


「那都怪警察厅的怠慢吧。常常是在判断是否可以利用、判断得失的时候就让犯人逃跑了。而实际是,我们盯上的犯人们就算逃到了废弃区域也被抓住了」


一从征陆那里获得亚伯拉罕还活着的报告,八寻就驾车前往霞关的共同省厅办公楼。这被列为最高等级的机密。只有这个无论如何都不能泄漏到厚生省一方。他马上强行在特搜的会议室召集了“团队”的成员们以及金子室长。


然后他逼问着金子,让其马上准备必要的装备以及允许自己执行任务。


「……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能出格……」


金子那张看起来和善的脸如同有淤血一般被染得红黑。他瞪着八寻。


八寻的言行已经如此失礼了。但是,根本没有在意这个的时间。


「我可没有出格。只是往范围外迈了半步而已。工作就是坐办公室的你可能不懂,为了和犯人战斗,正常的程度根本不够。我们去现场的,总是浑身泥泞啊……」


「你以为有多少就这样被掌控的人。你要是说现场,我见过一大堆沦陷的家伙。究竟有多少想掌控但反过来被掌控的人,你明白吗?」


「那是因为那帮窝囊废没这个适应性吧」


八寻唾弃道。


「给我小心说话。是我,保护了在警务部时代暴走的你。是我,容许了你那副落伍的正义狂热信徒的样子,为你找到了你正确的用法」


「那么,就再次正确地使用我嘛,金子先生」


他们彼此都毫不退让。


终于,金子调整了杂乱的呼吸,像是在小心遣词用句一样,缓缓说道。


「……你们对这起案件狂热的样子,在我看来只像是疯了一样……。一个两个都这样……,就像是得到了打倒厚生省的杀手锏一样高兴啊。这次的案件,很明显是假设判断在先,证据随后跟上来的……。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总有种奇怪的预感」


金子把视线从八寻身上移开看征陆。


「――证言说亚伯拉罕·贝克汉姆还活着的人物,似乎拥有了只有一部分的政府关系者才能阅览的都市整备计划。那是不是说,那人除了和我们以外还和谁接触过?」


「是这样吗……」


征陆含糊不清地回答道。他后悔自己是不是为了提高证言的可信性说得太仔细了。照这个情况,不应该去表明她和亚伯拉罕·贝克汉姆有着知己的关系吧。


「——阿征。你小子给我闭嘴。上司谈话你别插嘴」


八寻瞪了过来。征陆理解到他这是在暗示不要说多余的话。同一个房间的结城和齐东也同样噤声了。


「……这次已经没办法用和上次一样的手段了。已经没有横冲直撞暴走的新人刑警了。要是输了,一定有人会被迫辞职。现在只有赌注大小在不停地飞涨」


「那只要赢了就行了」八寻说。


「不过,要是输了,就没那么简单了。……八寻。在我看来,没有比你更信得过的刑警了。你是一直站在正义一边的男人。——我就明说了。省厅间的对立,已经到了无论怎么挣扎都只会是厚生省赢的地步了。事到如今,为了警察厅立功也不会成为对抗的武器了。这么做只是在勒紧自己的脖子……」


金子没有威胁,而是尝试劝说。他说不定也只是个单纯告知上层意向的男人罢了。


「……金子先生。你不该说这么无知的话的」


八寻低哼道。


但是金子没有动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抖腿了。相反,散发着如同坐着的无比巨大的野兽一般骇人。


「这是事实。改变战斗方法的时候来了。这不是通过解决未解决案件来拥护权益的阶段了。必须要拥护“法”的正义本身。抛弃踏入恶的一方并继续追寻真相的梦吧。看看现实」


「――我在看着现实。不对,我们刑警除了眼前的现实以外什么都看不到。在现场之上的层级进行的高次元官僚斗争,从现场人员看来,随便怎么都好。刑警该做的事情不会变,就是把犯了罪的混蛋们拽到法的正义给予的裁决之地。刑警的工作只会是这个。无论时代和社会怎么变化,它都必须维持不变」


八寻也丝毫没有动摇的样子。


他们继续互相瞪着彼此。会议室里充满了紧张的空气。


「……这起案件,无论是解决还是失败,都会被用来划清界限」


先开口的是金子。


「会成为巨大的权益。有成堆想要得到它的家伙。现在还不晚。也能把它改写成警察厅发动全力处理好的案子」


「不能哦」八寻点头了。「这么一来,那帮人就会察觉到我们的动向。要是变成总体战的话,在混乱中目标可能被处理掉。不管怎样,厚生省的那帮人,都会把亚伯拉罕·贝克汉姆的存在本身当做对自己权益的威胁」


「……潘多拉的魔盒。如果打开,就毫无疑问地会招来灾难吗……」


金子又再次使劲压响了椅子。椅子发出了十分不祥的声响。


「――就算这样,只要抓住最后残留的希望就好了。没关系。不会波及到你的。以及只要把他交给想要权益这些东西的家伙就行了。我们想要的,只有真相」


听到八寻如此说,征陆等人也点头了。


「……那行吧。我命令你们去逮捕他」


金子深沉地宣布。


「十分感谢」


听到八寻殷勤的问候,金子哼了一声。


「道谢就免了。不过,麻烦你们团队专门负责这次的行动。突击用的装备我会让人准备,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从突袭到逮捕、撤退都无法支援」


「就是说当局完全不知情吗」八寻苦笑道。「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间谍一样……先不说这个,什么时候行动?」


「――今晚」金子马上回答道。「在明天的黎明之前,要抓住目标」




医疗设施遗迹的周围长满了有一丈高的草。草束没有绿意,被染成了带有飞白的茶色,轮廓浸没在夕阳里。过去填海形成的绿地带大部分都沉入泥土,建筑物也产生了很大的倾斜。


从被废弃的临海单轨的高架车站望去,就能看出它的倾斜角很大,仍然维持屹立不倒就像是奇迹一般。没被照射到太阳的那一面已经完全被黑暗涂满,如巨大的墓碑一般沉默着。


征陆将视线移到手表上。布满划痕的玻璃盘面反射出不断下坠的夕阳。时光毫不留情地流逝着。秒针从不延迟地不断转动着。如果死死盯着它看的话,说不定忽然指针的走动会慢下来,流逝的时间会稍微缓那么一点点,这种愚蠢的想法浮现在脑海又马上消散了。


总觉得很久以前,像这样,自己想过同样的事情。


但是,不再去想更多。仅仅集中于眼前的状况。


「对时间――1730」


八寻展示出左手戴着的欧米茄手表。征陆等人也拳头对拳头伸出手表。接着全员以八寻的手表为基准对时间,各自完成准备。


「……真是的,刑警照着军人模仿啊」


听到八寻带着玩笑的口吻,大家都苦笑了。所有人都穿着上下全黑的作战服,上面还穿了战术背心。主装备,八寻、征陆和结城三人各自拿着MP5冲锋枪,齐东则使用AW50反器材步枪。副装备则各自选择了平时带着的手枪。


「没想到又到了要穿这身衣服的时候啊」结城喃喃自语。「……不过既然有我穿的码数,就说明那帮落伍的人们现在也姑且还在接纳女人啊」


「你可是警视厅特殊部队出身。突击作战就拜托你了」


「那我肯定要比只会逼已婚女人辞职的那帮人更活跃,让他们瞧瞧」


结城无畏地笑了。然后检查着手里的MP5冲锋枪,仿佛发现了什么,手停了下来。


「――这是单发式的啊。该不会是从特殊班(SIT)借的吧?」


「不愧是你的老本行。果然会发现啊。室长也讨厌从多个部门调用武器,不过对方也舍不得都借。SAT那边似乎拒绝了借给我们复数的枪支」


「话说,用20毫米口径,我觉得稍微有点战力过剩了……」


在单轨高架线路上急忙设定的狙击点设置反器材步枪的齐东如此说道。20毫米口径的子弹和战斗机的机关炮威力差不多了。


「根据计算,风很大。而且连归零校正都无法满足。很有可能对狙击的精度产生很大影响。这种状态下没问题吗?」


「在这里试射击的话就肯定会被对方发现的吧。而且我了解你小子狙击的本领。只要能搞假动作以及监视就行了。没让你去开枪打人。之后嘛……就是去给我讨个好彩头」


齐东点头回答说那我就去下风处吸空气了,八寻拍着他的肩膀,走到正在检查搬运支援用整套装备的四脚无人机的征陆那里来了。


「阿征——,时间上没问题吗?」


「我已经联系过她们了。似乎不用担心」征陆爽快地回答。「家人当然很重要,不过工作也很重要」


马上就要到冴慧的预计生产时刻了。就算再怎么焦急,在这么远的距离也很难到场。不过亚纪穗女士也在,医生也值得信赖。自己现在只要考虑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这之后说不定会变成枪击战。毕竟如果小孩出生的瞬间就变成了没爹的孩子,那也太糟糕了」


「那结城前辈也是一样吧?」


「我老公很靠谱所以没问题。而且我已经习惯突击了」


结城完成了装备的最终检查,开始移动。她作为侦查员,首先前去确保潜入路径。


「……哼。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那就没事了」


八寻耸了耸肩膀,拍拍征陆的屁股,从高架车站的站台前往地面的楼梯。


「――那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修女的声明将在18点整发布。这之后就实行强袭镇压。各就各位。去逮捕亚伯拉罕·贝克汉姆那个家伙,将十四年前的真相公之于世吧」




暗绿、亮绿、闪绿——透过红外线夜视装置的视野,将用伸手不见五指的肉眼看不到的暗处都变换成一片绿色的世界。


因为一行走,带着潮气的泥就会盖到膝盖以下,所以必须慎重地前行。万一一不留神陷入洞里,就会这样被拉到深不见底的沼泽。然而,走在前头的八寻毫不在意地以一定的速度前行。不能被他抛在后面。水位渐渐变高。根据侦查的结城与和她一起的支援无人机的解析结果,目的地的水位没有达到腰的程度,也算是一点点安慰了。


被认为是亚伯拉罕·贝克汉姆潜伏着的医疗设施一带因为土壤液化现象化作一片沼泽。要说障碍物的话就只有杂草。不被对方放哨的发现并侵入,被判断为很困难。


于是选择的是从地下的闯入路线。该地带的地下有旧海湾高速公路的海底隧道。八寻和征陆随着武器搬运无人机一起侵入了。因为填海区一边的出口完全浸没于海里,所以目的地是在冰冷的水底,不过医疗设施正下方的位置仍然处于潜行可能的状态。


终于和走在前面的结城汇合了。她已经准备好了闯入的手段。从武器搬运无人机那里接过塑胶炸弹安装在墙面上,插上引爆装置。虽然这样完全算是爆破拆卸,不过这样能把墙壁打通而侵入设施的地下停车场。


「这样不会被那帮人发现吧」


征陆往MP5冲锋枪的弹膛装填第一发子弹,问道。不过,穿着上下全黑的作战服,拿着枪支武装,总觉得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警察还是士兵了。


「最坏的情况,炸掉墙的瞬间那些人就会出现在烟尘的对面迎接我们。不过,设施周边是车辆无法进入的状态,所以我觉得那些人没有在用停车场」


「不管怎么说」八寻说。「只用把一切障碍都排除掉」


然后他操作移动终端,用终端间通讯呼叫出齐东。


《P1呼叫P4。那帮人的动向呢?》


《这里是P4》齐东回答道。通信固定为群组模式。《这边看来,没有异常。只不过,明明要迎来夜晚了,设施内还特别暗,这点我很在意》


齐东发送过来的直播影像显示着关着灯的设施。在设施入口等地方没有哨兵站着的身影,不过各楼层的灯光在不停亮起又消失。这难道就是内部值班人员巡逻的路线吗。无论怎么说,对这个设施的规模来说,似乎人员相当不足。


《说不定仅仅维持设施全体运作的电力都没有被供应》八寻说。《看地上的侵蚀程度,电缆受到损伤也不奇怪。——好,你小子就继续监视。万一有情况就靠你支援了》


《了解》


《如果对方持有无人兵器,不是反器材步枪都无法对抗了》


《要是这样,就只能祈祷路西法的病房是朝着这边的。就算是机关炮的等级,也无法打穿好几层墙》


那是亚伯拉罕·贝克汉姆的代号。孔雀天使在基督教中对应着有“明亮之星(Lucifer)”外号的叛逆天使。


八寻结束通信,回头和结城还有征陆用手语打信号。他们同时移动到武器搬运无人机的背后。


然后引爆炸弹。指向性炸药炸裂开——四溅的火花在绿色的视野中如同萤火虫的光一般留下残影,在空中飞舞。


手表显示18点整。


《就在刚才,修女宣布了废弃区域分界线的更改。那么开始猎狼行动。P2——, go》


《了解》


首先跳出去的结城用低肩投法往地下停车场丢出闪光手榴弹。爆炸后,她马上闯进内部。八寻和征陆接着跟上,然后是武器搬运无人机。


在设施地下的停车场没有车辆,而是设置了许多家用发电机。灯光亮着。脱下红外线夜视装置,用肉眼去看。


没有看到所担心的对方用枪火进行反击的情况。结城从正面闯进去。八寻和征陆分列左右,贴着墙从两边前进。


《这里是P2》结城发来与敌人交战的通知。《发现一名警卫兵。似乎躲在发电装置的背后。闪光手榴弹对其无效》


《P1,了解。马上去与你汇合。如果没有看起来其他同伙的话,就迅速收拾掉》


征陆和八寻在家用发电机之间匍匐前进。马上就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接着能听到高亢的呐喊声。声音不是结城发出的。


征陆一边注意着有没有其他的警卫兵出现,一边为了支援结城,从发电机背后探出身子,架好MP5冲锋枪。


但是,他松开了搭在扳机上的手指。


结城与警卫兵的距离很近。两人在相当近的距离战斗。


格斗战。警卫兵很年轻,甚至还能说是少年。他有着鞭子一般柔韧的身体,手里拿着像是小刀一样的刀具。对手首先发起了挑衅。而另一方面结城像是完全看破了一样,想用冲锋枪挡住对方的斩击。然而在结城化解了这一击的瞬间,第二次攻击马上就袭来了。他的手大幅挥动后马上转过手腕,将刀尖挥过来。


结城马上后退了一步。在她手背上有浅浅的割伤,血隐隐地冒出来。对方那个少年就这样渐渐缩小两人间的距离。他打算不让结城重新直起身子,一口气解决掉她。从上下左右还有斜方,总是以两击为一套动作,不停挥着小刀。


结城像是脚被绊了一下向前趔趄。少年认为这是绝佳时机,便不断大幅挥动着刀子往前捅。


但这正是结城的目的。她屈膝,一口气放低姿势。然后保持着跪姿,右手迅速从脚边的刀鞘拔出格斗刀,准确地砍断了少年踏过来的右脚的跟腱。少年失去了平衡。结城用空着的左手抓住少年的右手臂,一下子把他拉过来。然后再次用刀砍断了他的肌腱。她使用避开主要血管的精湛手法让少年掉落了刀子,并仅仅用左手臂的力量拉着少年让他倒地,就这样骑在他身上,把刀尖对准了他脖颈。


「——拿塑料扎带来」结城命令征陆。「把这家伙的手脚绑起来」


征陆马上赶往她身旁,并用类似于捆包材料的简易手铐快速把对方绑起来。八寻也过来汇合了。


「既然你这么行的话,好像随时都可以回归啊」


「不行啊」结城从少年身边离开,把创口贴贴在手背上。「中了他最开始的一击。——还有其他人吗?」


「地下停车场里似乎除了他就没有别人了」


「家用发电设施很重要吧」征陆说。「如果说这里只配备了这一个人,那是不是说明他们成员的人数也相当之少……」


「说不定也有齐东在搞假动作的原因。——我确认一下他那边的情况」


八寻拿出便携终端并启动。虽然说这是在警戒窃听,不过不能用警察无线,很难受。


《P1呼叫P4。正面有动向吗?》


《这里是P4》齐东说。《我炸开了入口,不过出来的人数也不太多。确认到的仅有五名》


《……太少了。上面楼层的情况呢?》


《没有变化》


《了解。事情发展得似乎有点奇怪了……》


八寻把目光转移到逮捕的少年那里。他肤色浅黑,长相有东南亚特色。是偷渡入国者的二代或者三代吗。他似乎能听懂日语,样子很动摇,一直缄口不言。


《……其他的家伙,如果不全是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就好了。要是所有人都才这点本事的话,镇压说不定会很轻松……,似乎你的色相浑浊得很厉害啊,真是的》


八寻阴郁地叹了口气,又马上拿出手帕揉成一团塞进少年的嘴里,然后又拿出一枚手帕绑住,实施了简易的堵嘴。


《先暂时切断这里的电源设备。P4确认切断电源后仍然亮着灯的地方后,再告诉我们。如果目标符合证言所说的,那他就是行尸走肉。那么,肯定有必要让生命维持装置继续运行》


接着视野马上又浸没于黑暗之中。




东栋的四楼——他们到达了它和西栋之间连接的走廊。


《这里是P4。如果继续直行的话,应该就能到达刚才切断电源时仍然运作的西栋的临终安养病房》


《了解。我就这样和阿征两个人去突入》


接着通信结束。


走廊的天花板有一部分塌落了。苍白的月亮在建材残骸的缝隙之间闪耀着。仿佛女神的眼球,俯瞰着地面。


「……好奇怪啊。再怎么说敌人的数量也太少了」


征陆和八寻背靠着背,一边观察着全方位一边继续前进。


「说不定是因为孔雀王临近圆寂,让人们都回避了」


「——应该不会有陷阱吧……」


「你怀疑修女吗?」


「不是……」


征陆回忆起她聊到亚伯拉罕时的表情。


「只不过,看起来那位女性似乎曾经和亚伯拉罕·贝克汉姆关系十分亲近。我在想该不会是她提前把要突袭的情报泄露出去了吧」


她虽然说亚伯拉罕只是曾经拜访过教会的人,不过征陆不认为他们只有这么浅的关系。


「……从这个状况判断,大概如此吧。根据情报,“孔雀王的信徒”们应该准备了相当大量的刀剑类作为武器。而看守的只有少年兵。装备除了子弹用光的AK47之外几乎就没有了。应该认为他们的战力移动到别处了」


「那——」


「但是,那家伙没有要逃走的迹象。这么一来,好像终于能读懂他的目的了」


八寻啧了一声,然后从走廊破碎的窗户望向外面,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保存了战力,似乎他本人希望与我们进行接触。到这关头了才变得惜命了?嘛,不管怎么说,只要逮捕他再问出来就行了」


「他这是投降了吗?」


「无论是怎样的人,将死之时都会变得惜命。亚伯拉罕·贝克汉姆在21世纪中叶的黑暗期被指名为国际恐怖分子。他是纷争地带的旅行者,是死亡的传道士——他闯荡过全世界。这么一来,到了IV期也不奇怪。倒不如说是寿终正寝了。他活得够久了」


「……IV期」


征陆马上察觉了这话背后的意思。


「――阿征你的老妈也是癌症末期吗」


八寻忽然叹了口气,表情十分疲惫。


「你小子很了不起。孩童时代失去了父亲,长大成人了又失去了母亲,但即便如此仍然没有屈折,而是一直保持着正直。这很宝贵。现在所有人都祈求着他人的意见,把自己该做的一切选择都完全托付给西比拉的神谕。明明选择正是体现自由的最大的权利啊。本来,人就应该随心所欲地活着。真是的……就职第一天就骗上司,真牛逼啊,你小子」


「――您发现了啊」


已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复苏了,征陆历历在目。就职第一天的夜晚——在上野站的高架下,从宾利车上下车时的对话。那个感觉到自己从一切都变了的世界渐渐回到原来世界的夜晚。然而现在,自己在这边的世界过的时间占据了大多数。不知何时起,自己沾染上了刑警的世界。


「那时我完全被你骗了啊。一直深信着你是去见你老妈了」


「……抱歉」


「别道歉。被骗的人才不对。这是值得自豪的。再没有其他能用演技骗过我的家伙了。你一定能成为很好的刑警。本来,对于背负着父亲是殉职的警官这个过去的你来说,就稍微做得有点过头了。不过如果是你小子,在我退出之后肯定也能很好地填补不足吧」


征陆和八寻一起到达了西栋的临终安养病房。没有见到伺机等待着的敌人的影子。


只有彼此的对话回荡着。


「……老爹?」


「――我再过几年就要60了。刑警的工作对老年人来说太辛苦了。本来应该在变成废物之前就退休的……,现在正是好时候。这次的案子是最后一次,我想办完后就辞职了」


如此喃喃自语的八寻的身影看起来忽然苍老了。能感觉到他本来该像那样从全身都散发出的精气消失了,眩目的光辉暗淡下来,褪去了许多。


「……还早呢。我还想再跟老爹多多学习」


「从我身上学的都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嘛——又要旧事重提了,去培养自己的修养」


「……修养吗?」


「就是要你去读书」八寻露出一个轻笑。「过去在这个世界的某处生活的人们被给予了永恒的生命,化作文字长眠于书本之中。翻页时,就会轻轻地唤醒他们。然后用双眼追寻,侧耳倾听他们的话。以及如果能体会到各种人的人生,培养出不同方面的看世界的视角就好了。话说——之前借给你的书你读了吗?」


「……还没有」


「这样啊,太遗憾了。因为你的感想肯定会很有趣,那我就再等等你。那么——,就开始收拾我们的工作吧」


八寻悄悄打开隔开西栋与走廊的大门。仿佛前方是故事讲述者在等候他们的到来,而八寻对此小心翼翼一样。


蕴藏着沉默的病房令人联想到前往宇宙虚空的太空飞船内部。说不定是因为这二者都必须要在彻底的管理之下保全内部的生命。又或者是,在某处不断鸣响的生命体征读数声让人想象到仪表盘的状态检测。病情越是危重,世界就越和宇宙趋于一致,成为死的世界。那这么说,自己这两个人到底是外星人,还是把死亡带进来的带菌者呢。


然而,就连对如此不受欢迎的侵入者,他也没有拒绝的样子。


老人所在的是内饰豪华的病房。装饰甚至多得过头了。有种哪里的国王把宫殿的一部分强行塞进病房里的扭曲感。


房间中央是铺着丝绸的床。床上的老人把头枕在羽毛枕头上,戴着呼吸机躺着。他看起来十分瘦小,甚至让人以为是个干瘦的婴儿,不过那是错觉。凑近看的话就能发现他虽然瘦弱衰老了,但原本有着十分健硕的躯体。皮包着的骨头都坚固且粗。恐怕如果在全盛期的话,是甚至能超过八寻的魁梧体型吧。


「――你就是亚伯拉罕·贝克汉姆吧」


八寻在老人的耳边说。床边显示的生命体征在衰弱,不过仍然在持续地发出反应。


过去对神谕的巫女来说最大的威胁此刻就在这里。


衰老的孔雀王——亚伯拉罕·马雷克·贝克汉姆伏在死亡的床上。


「……要杀了我吗」


老人用自己的手缓缓摘下呼吸机。然后他挤出的话语,是流畅的日语。他一动不动,仅仅通过眼球的转动捕捉到了八寻。似乎没有要抵抗的意思。或者,说不定是就算有这个意思,但肉体也已经无法做出反应了。


「如果你抵抗就杀了你」八寻说。「不过,你在等我们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啊,老早之前就丢失了……」


老人无力地微笑着。表情就像是已经完全放弃了一切。


然后八寻对征陆做信号,让他去搭话。


「听好了,老爷子。之后要逮捕你的刑警,是在你引发的案件中失去了父亲的男人。你就好好回想起自己犯下的罪吧」


「——你有说出真相的义务」


接着征陆宣告道。他很冷静。感情十分平稳。


「现在将你作为2070年11月11日发生的“诺娜塔竣工仪式袭击事件”的主谋逮捕」


太不可思议了。明明自己眼前是把父亲逼死的元凶,但心中没有涌现憎恶。要说杀害的人的数量,之前对峙过的强奸魔根本无法与之匹敌。可是自己也没有被激情驱使而认为现在必须马上杀了他。


「……这样啊。抱歉了」


老人注视着征陆,眼神如同风平浪静的大海一般沉静。


然后征陆注意到了。老人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罪行,做好了赴死的觉悟。他相信应该如此的想法,也自然而然地表达了出来。他早已想让自己加入到死者们的行列中了。


「——其他还有,违反枪炮刀剑类等所持取缔法、骚乱罪、杀人、教唆杀人、虐待儿童——要是列举你的罪状的话就没完没了了。能请你和我们走一趟吗?」


八寻一边拉过椅子坐下来一边询问道。


老人像是缓缓地取回了力气一般,不停说着。


「无妨。……遍体鳞伤的约拿——他那两只活像贝壳的耳朵里仍然回荡着波涛汹涌的大海的各种声音——服从了上帝的命令。那么,这命令是什么呢,船友们?就是向虚伪传播真理(注6)……应当这样说吗」

(注6:亚伯拉罕所说均为《白鲸》第九章原文。本文引用的是容新芳、温荣耀译版本)


「――麦尔维尔」八寻吹着口哨。「《白鲸》吗」


「噢……,你知道啊」老人微笑着。「……这是我喜欢的小说。在世界旅行时,跨越大海时,一直都在读这本书……。现在也是。我还想再重新读」


一看,就发现他的枕头边放着磨损的文库本。以及书的旁边,只躺着一把锈迹斑斑,已经派不上用场的旧左轮手枪的残骸。


「船旅时读这本太不吉利了」


八寻应该知道故事的内容吧。他就像是听到了糟糕的玩笑一样,咯咯地笑了。


「而即便如此,只有讲故事的人活了下来。这也是在迎接最坏情况时的好兆头……」


「老爷子。我想有一堆想问你的话。拜托了,在此之前可别死了。为什么你不是夺走西比拉,而是想要破坏它。我啊,太想听这个理由了」


「啊……妥善处理吧」


八寻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拜托待自己亲切的老人讲述从前的故事一般。让人想不到这是刑警与犯人的对话。甚至有种与旧识的同伴再会的气氛。


明明老人恐怕是日本历史上杀害了最多人的人,但他的言谈举止却如年老的贤者一般稳重,充满了超越一切恐怖的沉静。


「见证我们造就的社会最后的结局也不坏」


对亚伯拉罕忽然说漏的话,八寻和征陆做出了反应。可是老人没有停顿地向他们抛去疑问。


「人类为什么丢弃了信仰呢」


听起来似乎没有意义,但又让人觉得有着某种很深的含义。


征陆没有找到答案,便看向八寻。他像是在静静地思考什么一样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眼睛说道。


「……因为净是在失去吧。所有人都发现了,得到的东西太少」


接着亚伯拉罕用迟缓的动作歪嘴一笑。


「……并非如此。在死亡渐行渐远的社会中,过去与未来都消失不见,所有的连续性都被切断。那里不存在历史。所以人会丢弃信仰」


「你说历史……?」


「信仰常常是历史孕育的类似祈愿的东西」亚伯拉罕一顿。「所谓历史,本质上是本无联系的个人活过的痕迹——通过组合这些碎片而产生的一连串故事的别名。《创世纪》(Genesis)讲述了最初的世界——其起源。但为何,讲述的是当下生活于此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曾见过的世界呢?要仔细探究的话,一切历史都是虚构。以及只对现在有兴趣的人类不会寻求历史。只要有能维持健全精神这一现状的技术,其他一切都不是必要的。这个美丽的新世界——用完美的秩序雕刻出的世界,比起以前存在于某处的真实的世界要小得多。如同精致的钟表工艺一样……」


亚伯拉罕说完这些后,再次长舒一口气。仿佛结束了漫长的旅途到达家里时。又或者,是再次走完长长的狭路前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时,蔓延全身的疲劳与不断膨胀的期待交织着,身体充满不可思议的昂扬。


这个老人被认为是游历了世界。那么他到底见证以及记住了多少地狱,抑或是多么美丽的世界呢?


「你――」八寻注视着老人。「到底目睹了这个世界的什么……?」


「一切」老人微笑道。「并且,人类甚至失去了对肉体的执着,构筑起了乐园……。神谕的巫女么……,灵魂的数值化已经招致了这样的世界。对了,与我们所追求的看似一致,却又完全不同。那么,完全的理解究竟是什么——?不知道。现在我活着的世界究竟在何处……。求求了……,这个世界究竟如何,展示给我吧……」


如同着魔了一般侃侃而谈。


然后亚伯拉罕想要起身。


仿佛想要对抗束缚住自己身体的重力。


他在努力竭尽矮小的身躯里残存的那一点点力量。


不知为何,八寻和征陆都下意识地去帮他了。


他们拉过他的手,想要把他扶起来。征陆感到了对亚伯拉罕强烈的怜悯。为什么这个老人宁愿如此损耗,也要破坏西比拉呢?是要毁灭神谕的巫女所统治的世界吗——。


「正因为人类不完全,所以人类创造出的一切,就算是通过神,也绝对无法变成完全的东西。因此,西比拉为了到达真正的完全性,要将自己的不完全性——」


正在那时。突然,震颤耳膜的无线通信响起了。


《――老爹,征陆》是齐东无比迫切的声音。《马上撤退。屋顶有直升飞机降落。太奇怪了。几乎没有飞行音,雷达也没有反应。只能是国境警备队秘密强袭中使用的UAV才做得到的把戏,——糟了……镇压无人机降落了!》


紧接着,结城也发来了紧急的无线通信。


《这里是P2!》结城喊道。她的声音充满悲痛与憎恶。《靠,到底怎么回事啊!?有复数台无人机通过地下隧道侵入过来了――》


然后终端间的无线通信中断了。激烈的杂音——强力的电波干扰。


「――老爹!」


「……可恶,那帮混蛋……」八寻露出了无比愤怒的神情。「阿征,你带着老爷子逃脱。情报在哪里被泄漏了。能做到这些把戏的,就只有厚生省培养的武装集团了。不能让他们抢走人。听好了,老爷子。我们绝对会保护你。为了把虚伪的乐园变成真正的乐园,你的存在是必要的」


八寻与征陆想抱起亚伯拉罕。仪器等发出嘈杂的警报声铺天盖地地回响着。没有一丝犹豫。


然而。


死亡到来得很唐突。




〈对象的威胁程度已判定·执行模式·执行(Execution)·屠杀者(Slaughter)〉




响起了结冰般冷漠透彻的机械音。


「――正义(系统)暴走了么」


老人忽然低语道。这是他临终的话语。


而下一个瞬间,通过人类根本无法做到的精密得可怕的射击,众多子弹穿过并撕开老人的胸廓,连他的心脏都击得粉碎,从他的背后穿出,散开无数染成血红的羽毛。这子弹的暴雨只能当做是虐杀。老人的身体从胸部开始被从上到下细密撕裂成两半。剥离出的脊髓落在丝绸的床上。


执行者站在病房的入口。


是两臂装着重武器的军用镇压无人机。在其胸口鲜明地刻着的标志——交缠在天平与权杖上的双头蛇。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天,老爸很少见地在我的身旁。我们俩坐在被炉里。老妈在厨房泡茶。老爸是看电视只看新闻的人。


画面中说在遥远海对面的某处的战场有多少人牺牲了。那些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幼小的孩子。虽然不记得地方了,不过要说60年代,一定说的是欧亚大陆北部的纷争吧。因为南部早在很久以前就被死亡的灰烬填满了。


老爸用坦然自若的动作换了频道。其他的台也播放着新闻。听到国内出生率不断上升的新闻,出演者们露出了笑脸。然而,因为直到不久前这个数字还跌到了谷底,所以也完全赶不上作为目标的20世纪末的水准。当时的我自然不明白这么复杂的事情,所以只觉得,好像发生了一些好事吧。


只是那时有种奇妙的感觉袭来。在同一个世界连续的时间中,连零点几秒的误差都没有,人的死与生同时共存。在某处有谁死去,而在某处又有谁诞生。世界就这样不断被更新。


那时我获得了那样的知识,只是,当时还没能理解它。


而这种生与死的共存,今天,我毫无疑问地有了实感。


2084年11月21日,有一位老人死去,并且,有一个孩子诞生了。


到现在,我也没感觉这是同一天内发生的事情。


我与八寻老爹一起沐浴着飞溅的鲜血,从杀戮的现场逃脱了。厚生省的那帮家伙放出的镇压用无人机对我们根本不感兴趣。我妈和结城前辈,带上了一部分不知为何与我们一样没被枪口指着的少年兵们,从地下隧道撤离了。


接着和首先撤离了的齐东前辈汇合的时候,机体颜色几乎是黑暗本身的无人飞机(UAV)横过了苍凉照耀的月亮之下。能简单地猜测出,那里面大概收纳了老人的亡骸。


八寻老爹带着幸存的少年兵们赶往金子室长那里。他命令我们团队的成员们各自回家,让我们守着家人。我们目击了厚生省的军事活动——毫无疑问的违法行为。不能否定有被解决掉的可能性。连各自的家人也不例外。


我把手枪藏在西装之下,前往北千住的妇产科医院。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演技不错。因为能假装是稍微加了会儿班,同时没有放松对周围的警戒而去见冴慧她们。


不过,小孩子可能就是对这种气息敏感吧。


我一进病房,儿子就哭了出来。和自己的孩子第一次见面就把他弄哭了,对这个结果我至今仍然很后悔。可是很快,儿子就停止哭泣了。他是哭累了。正好,我也开始放松警戒了。因为接到八寻老爹的联络,说把特搜的人员分配过来守卫医院周边了。


以及我终于得以作为父亲与儿子见面了。


黎明来临,跨越了一天,然后又过去了一周。


我与新的家人一起,大家回到了南千住的公寓里。


表面上持续着平稳的日子。我休着育儿假,按照八寻老爹的命令,一直和家人待在一起。


我做了好几次噩梦。梦到在白天和夜里,和家人在客厅的时候,窗户突然碎了,发出冷酷无情声音的镇压无人机闯了进来。但是它们看都不看我们一家人,只去杀害不知道为什么睡在卧室的老人,亚伯拉罕。梦到这里我总是会醒,然后发现自己紧紧握着藏在枕头底下的手枪。


可即便如此,过了两个星期后,梦消散了。我强迫自己注意不去考虑那件事。


所以我帮着冴慧照顾儿子。


我们给他取名为伸元。


其实除此之外也想过很多名字。我和冴慧也想过各自从父母的名字里取一个字,又或者是包含了很多含义的名字。还讨论过笔画数最好的名字。可是最终选择的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将来有天被问到名字的由来时,我说不定会词穷。


只是,这是在最后的最后说彼此用直觉来决定时,我和冴慧选择的名字。有好几个候补,但就是恰好一致了。


那么这个名字正是必然。世界一定是由无数的偶然构成的,人生也是偶然的积累。然而回过头去看,就能看到有一条路。即便是有无数可能性,我们人类选择的选项也一直只有一个。


那么偶然堆积起来就会成为必然,独一无二的必然。我的妻子只会是冴慧,以及伸元,我的孩子只会是你。


在我的眼前,有一位老人死去,有一个孩子诞生了。


我深刻地感受到宿命般的东西。说不定,世界就真的是由完美的秩序而构造成型,而人的死去就是给新诞生于世上的孩子让出自己的位置。但这看来是十分残酷的法则。这简直就像是在暗示,一切事物都必须通过某些牺牲才能成立。


然而,我很快就理解了。


理解到,为了我们,有一个男人决定离去。


我没能阻止他,只能事后才得知。


这是他认为自己应当做出的选择。


老爹代替我们走了。


评论
热度(15)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PSYCHO-PASS个人汉化博 | Powered by LOFTER